渡
方俣
（官林二中语文老师）
人海茫茫，何处真洁净？山峦叠嶂，何方是我乡？羁旅归客，漫步湖边，愁由心生。风流倜傥滥情意，空把时光抛却；摸爬滚打混官场，落得名利无收；一腔热血赴疆场，只沦得仓皇溃败；几年前又离家经商去，终是血本无归。眼见白了头，断了襟，双眼迷茫，半生操劳为何？伫立湖畔，情感交织，心潮难定。
二十岁时，正是风华正茂、血气方刚，偶遇一破衫和尚，只道我五十岁时上元节后便会失此性命，教我珍惜眼前有限光阴。当时只是一笑而过，如今掐指算来，距上元节不过两日而已。莫非真是命中注定？我暗暗苦笑。
风吹过，头巾翩飞，不知飘向哪方。看着脚下的石子已被踏得松散不堪，望着湖水时涨时落，不由阵阵伤感。忽而耳边传来吴侬软语：“公子要去对岸么？妾来渡。”“去得，去得。”不知怎么开了口，而又坐入了船中。船家女轻摇桨，静静向前。湖波拍打着船沿，竟发出了动听的声音。船家女首先开了口：“清风徐徐，真个好时节。”好么？怎么风刮过脸庞，竟有些刺痛的感觉？于是答：“风凉，未必好光景。”“是心凉耶？”船家女一句话让我百感交集。女子又道：“湖静静，风徐徐，鱼跃鸟飞，岂不动人哉？”于是抬头环顾四周，青山碧水，锦鳞游泳，飞鸟振翅，竟真有几分生气。嘴角不禁咧开了。烟波浩渺，支牙悠悠，一份久违的舒适由心而生。
船靠岸了，我踏向那块熟悉的土地。回首望去，湖面的波澜依旧。不过自己已然度过。时值黄昏，离家甚远，暂且栖身客栈。夜幕落下，独自一人卧于枕上，看着对面的红楼青衣，往事仿佛一一重现。青春当年，我荒废了多少时光，流连在情情色色之中？“琵琶弦上说相思，当时明月在，曾照彩云归”，风流时光，本应是考取功名之时，只恨我浪费了许多。在这个明月如水的夜晚，清风吹动发丝，也吹动我的情怀。如今想来，收敛心中的狂妄，珍惜自己的感情，或许是正确的选择。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，梦到了自己金榜题名的风光。
一觉醒来，感慨万千，更让我急急归家，寻到心灵的去处。一场淅沥的雨下，留得落红满径，清香扑鼻。花雨翩飞，更觉归人的怅惘，也有相思的寂寞。青石小道，落红片片，残留的雨从叶间滴落，泛起一片涟漪，引得鸟鸣阵阵。踏在花叶铺满的小道上，拖着微倦的身体，发丝杂乱，是相思？是闲愁？是思归？皆不然，亦都是。“落花已作风前舞，又送黄昏雨”，落花时节，相似情怀，悲花悲己，又寄予落花无限的希望。正想间，路的拐角处走来几个熟悉的身影，是久别多时的故友。朋友们在此地偶见，互相寒暄又唏嘘不已，每个人的身世早已不同，可那份真挚的情感仍在。故友邀我去竹林间喝酒，盛情相邀不可推却，便一齐来到几年前那分别的溪水边。谈笑之中，饮酒作诗，人世间的丑恶尝遍，内心还是感怀这一份浓浓的友情，不论走多远，友谊还是天长地久。流觞曲水，虽无丝竹管弦之盛，一觞一咏，亦足以畅叙幽情。想来或许是人生中倒数第二天了，能有此友人共乐，能有此友情相伴，也是心怀感激了。
醉卧而起，忽然想到今天也许是最后一天了，又恰逢上元佳节，归家见亲人的感情愈发浓烈。与友人挥手而别，加快了回家的脚步。或许是“近乡情更怯，不敢问来人”，离家越近，心中越是不安。几年来父母可还好？妻子独自一人操持整个家庭，是否过分劳累？孩子有没有健康成长？心中一个个念头闪过，愧疚又多了几分。离家太久又碌碌无为，为了那些表面情意阿谀奉迎，却忽视了最真的爱情与亲情，我还有何颜面见我的家人？可不知不觉，我已来到了家门前。屋前的菜地还是那么整齐碧绿，炊烟缓缓从烟囱上升起，场院里晒着的稻谷金黄诱人。院里的孩子一见到我，放下手中玩弄的菜豆，欢呼着向我跑来，朝我喊着“爸爸，爸爸……”瞬时，我心中一股暖流涌过，往前奔去抱起了孩子。妻子闻声也从屋内走出，静静地立在门前，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。我抱着孩子跑向妻子，三人紧紧相拥，我心中满是浓浓的暖意。走进屋内，看到父母健在，我上前向老人家嘘寒问暖，他们只低低地唤着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……”。世间何处会有家这样的温暖？我忽略了亲情与爱情，到现在才明白陡觉太晚。晚上，久别的家人一道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饭，虽没有大鱼大肉的富贵，但这样平平淡淡的幸福也已足够，可是这还会持续多久呢？
夜幕垂下，望着天空飘飞的孔明灯，拥着妻儿而睡，我心中暗想：从踏上归途到归家这三日，我对人生看得比什么时候都真切，或许我将映证那和尚的话，不久于人世，可是我有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认识，有这友情、爱情与亲情，也算是不枉此生走一遭了。想着，信口吟起：
台城路·看尽风光
玉钩横斜近迷楼，短墙银杏金台。
胭粉亭西，花铃夜语，簟纹灯影春雨。
芳华褪尽。
难觅心归处，更怜空枝。
一镜空蒙，五陵年少催归去。
笑叹韶华轻换。谁奈忆曾游，苎萝西去。
披襟濯足，独斟青樽，双屐醉卧莓苔。
人间朝暮。
飘零不可怜，回望长空。
暗香飘尽，闲了画梧桐。
阖上双眼，不知这一睡是否还能醒来，可我此生终是明了，已然无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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